变化

艾莉闭上眼睛，双手迭放在额头。
  千年前，拉比比利亚伸出右手食指，点在第一个教徒的额间。于是，智慧和光明来到了人间。拉比比利亚的信众将这个动作视为神圣的，认为双手放在额间，祂就会感应他们。
  帕特里克说，将一切告诉祂，不必期盼回应。艾莉将其理解为，把祷告当作日记。
  ——罗伯特退学了。希望他不要再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克里斯汀和麦吉先生的性格大相径庭。她似乎故意惹恼接近的人。
  ——朱尔斯先生对我格外友善。他应该没有发现阿尔。
  ——……
  ——你真的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神是存在的。大陆上的每个人都默认这一点。但众神已经消失了太久，久到信仰淡去。
  祷告时间结束，艾莉站起来。
  拉比比利亚的金制雕像竖立在祷告室的前方中央，眼睛是两颗璀璨的宝石。面部毫无表情，亦没有生气。
  “今天是实践课。”卡尔扫过底下兴奋的双眼，“患者叫拉尔夫·戈根。男性，67岁。两个月前头痛发作，直至今日都没好。他坚称是恶魔的把戏。”
  “真的是恶魔做的吗？”有人大胆地问。
  卡尔摇头，“在此之前已经有牧师判断过，和恶魔毫无关系。至于真正的病因，希望你们活用学过的知识判断。然后向我提交治愈方案，得到我的允许才能行动。”
  “明白了，麦吉先生。”
  卡尔再次重申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领着七个学徒前往治愈室。
  治愈室放了叁个床位。每张床床头上方有扇窗户。果实的甜蜜气息从窗口飘进。
  左右两张床是空的。一个面色铁青的枯槁老人躺在中间的床上。床头的窗户关的严实。一见到卡尔，他就开始抱怨秋风吹的头更疼。
  “窗户关起来了。”卡尔耐心地说。
  戈根眼神郁结地说：“它们从窗户缝钻进来。那是恶魔吹的气。”
  “好吧，戈根先生。”卡尔用布将窗户整个包住，“这样好点没？”
  “有一点改善。”
  “那么，接下来是我们说好的事情。你让我的学徒诊断，之后我会为你举行驱魔仪式。”
  “正规的驱魔仪式。”
  “是，正规的驱魔仪式。”
  戈根费力地歪头，枕头表面凹陷一小片。“小兔崽子们，抓紧时间，别把我弄死了。”他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球挨个扫过稚嫩青涩的小牧师们。
  他们按照姓氏字母的前后顺序排队。一个在床边，其它的站在床尾。
  第一个人太紧张了，半天没说出完整的句子，被戈根毫不留情地痛骂一顿。第二个人有了前车之鉴，一股脑儿问出腹稿，同样被戈根痛骂。他要求“小兔崽子”语速不能太快，那样他跟不上，也不能太慢，那样会耗死他。
  卡尔拍拍沮丧的两人肩膀。
  轮到艾莉了。
  她走到戈根床边。戈根死死盯着她。还没等艾莉开口，他抱住脑袋痛苦地嚎叫。
  衰老的身躯爆发惊人的力量，他猛然跳下床，用脑袋撞墙。突发的变故让大伙惊住，但不包括艾莉和卡尔。
  两个安睡魔法同时释放。一个是耀眼的纯白色，一个白色参杂丝丝蓝色。
  戈根软软倒下。白墙上的十道沾血的抓痕触目惊心。
  艾莉过去扶起他。触碰到他的时候，艾莉听到一句低沉阴冷的话，“王的愤怒尚未停息。”她看向戈根，遍布皱纹的面孔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卡尔接过戈根，轻松地抱起这个瘦小如同孩童的老人，将他放到床上，细心地掖好被角。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卡尔问道。
  六双目光投向艾莉。他们传达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到你就头痛发作了。
  艾莉开口，“精神方面的问题。戈根先生今年67岁，肯定经历过恶魔灾年。恶魔卷土重来的消息翻出了那段悲痛的记忆。找出那段记忆，解开心结，他就不会头痛了。”
  “嗯。那你的治愈方案是什么？”卡尔提醒道，“如果我们无法弄清楚那段记忆。”
  “移除记忆或者是强化信仰。”
  “很好。有别的看法吗？”
  面对一言不发的众人，卡尔严肃地说，“突然的头疼发作把你们吓成鹌鹑了？我已经看过他发作很多次。治愈牧师碰到的比这更糟糕的场面也不是没有。你们到底在怕什么？提起精神，转动你们的大脑！”
  终于有人怯懦地开口，“会不会真的是恶魔……”
  “他接受了一个一等牧师，叁个二等牧师的轮番检查，确保他和恶魔没有关系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卡尔叹气，“不是说不要质疑权威，但你们好歹对教会有点信心。教会重视你们，你们是未来。”
  今天的作业是设计叁个不同的治愈方案。
  艾莉在寝室里很快策划完成。她沉默片刻，“你听到了吗？”
  阿尔装傻充愣，“听到什么？”
  “王的愤怒尚未平息。”
  “没有呢。最近是不是压力比较大？早点休息，莉莉。”
  肯定有所隐瞒。本来艾莉也没指望它说真话。
  两个月内，卡尔带领他们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案例，不乏恶心恐怖，血肉模糊。他们从一开始的畏惧逐渐适应，可以面不改色地独自处理。
  冬天到了，王国与兽族的战争进入暂停期。国王向各地教会颁布命令，让其派遣牧师去前线，为战士们治愈身心。格兰迪教会被总教会分配了叁十个名额。卡尔在名单内。
  卡尔放不下克里斯汀，向教会提出换人申请，却屡屡被驳回。理由是，他是教会信赖的治愈牧师。而且所有牧师都有任务在身。
  “艾莉，麻烦你照顾克里斯汀。”卡尔疲惫地说，“教会允许你自由出入，条件是不缺席每日的两次祷告，并且在十点前回寝。”
  他认真地凝视艾莉的眼睛，“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务必告诉帕特里克·朱尔斯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依赖别人，但是为了克里斯汀，为了我……”
  “我会的。”艾莉铿锵有力地回答。
  “谢谢你，艾莉。”卡尔苦笑。
  临行前那天，克里斯汀出现在教会门口。她穿着厚裘皮坐在轮椅中，显得愈发脆弱。艾莉站在旁边，“不会出事的。”
  克里斯汀虚弱地微笑，“我也觉得。每年例行。爸爸也拒绝十几年了。没被踢出教会都算是他幸运。”
  艾莉慢慢推着轮椅。克里斯汀忽然说，“我一生下来就患有严重的疾病。爸爸妈妈费劲心思才让我活下来。即便如此，我在十岁的时候大病，差点死掉。妈妈偶然得知某种偏方。药材在很凶险的地方。她浑身浴血地在门口倒下，手中抓着药材。然后我活下来了。你应该知道的，妮可。妈妈的名字。”
  她像是自言自语，不在意艾莉的反应，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我为什么要活着呢？寄生虫一样吸食他们的血……”克里斯汀垂首，身体颤抖。
  到克里斯汀家的门口。克里斯汀宝蓝色的眼睛重现光泽，“抱歉。让你听了一堆牢骚话。”
  “没关系。”艾莉语气平静地说，“我会每天来的。”
  “因为爸爸的吩咐吗？不用理会。”
  “不是。我比较担心你的精神状况。”
  克里斯汀难以置信地打量她，突然大笑，“我可不是你的实验材料，菜鸟牧师。”
  “希望如此。”
  “既然你执意要过来，那借书还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克里斯汀转身进屋。
  然而，每天来的诺言两周后被打破。教会让这些新晋治愈牧师在帕特里克的带领下去周边的一个爆发了流行病的小村庄。
  “哦。希望那里没有丧尸。”克里斯汀头也不抬地回应。
  这里没有丧尸。
  艾莉站在一堆蚊蝇盘绕的死尸前想。
  只有恶魔。
  她的面前是叁米高的人兽混血附魔者。它的眼睛血红，嘴巴散发腐臭味，肌肉的筋脉暴突，皮肤呈灰紫色。
  “艾莉！让开！”帕特里克的声音传来。
  巨大的如同太阳般的白色光球从天而降。它的降落速度十分缓慢，但是附魔者逃不了。它的身体表面开始融化，紫黑色的液体尚未滴落便蒸发。
  被光球吞噬的一刻，它狂笑着咆哮，“王的愤怒尚未停息！混沌之火等着你们！”
  “闭眼！”
  光球爆炸了。灼热而刺眼的气浪翻涌滚动，到村庄边缘缓缓消散。
  艾莉的眼睛被一只微热的手捂住。他的呼吸微微吹动头顶的发丝。艾莉的脑袋凭着他的胸膛。她感到他缓慢的心跳。
  “害怕吗？”
  艾莉摇头，纤长浓密的睫毛擦过他的手心。
  “好孩子。”
  “这是什么魔法？”
  “我自己发明的。专门用于对付恶魔。”帕特里克说。
  他松手，退后几步，高声道：“救助伤者！收拾现场！发现任何可疑物向我汇报！”
  艾莉睁开眼睛，短暂的眩晕袭来。她最靠近光球，眼皮和人手不足以完全阻隔它的光。她用力眨眼，终于恢复正常。
  附魔者消失的一干二净。